留学记·Nebelung

Nebelung，古德语的十一月，直译是雾月。

德国人说，这是一年中最悲伤的月份，因为她是秋天的最深处，也是严冬之神将要君临天下前遣来的信使。

这是一直氤氲着隐隐雾气的单词，从07年邂逅到今天，我终是体会到了雾气后的那种哀伤。

而现在，这个最悲伤的月份也要结束了。

从今往后，这个国家要开始蛰伏，一边讲述着属于冬天的童话，一边陷入四个月甚至五个月长的，漫漫严冬。

1.12.2012 Update: 下雪啦。

——————>>>>>

现在是东一区11月30日20:48，离十二月的到来还有三个多小时。

去年的11月18日，我刚上完令人头晕脑胀的法语课，满脑子都是裹不清的发音与奇怪的语法。匆匆行走于几近空旷的校园，我寻找着Herr Liu所说的教室。学习知识和词汇的热情战胜了当时的饥肠辘辘，然而当我推开终于找到的那扇教室门，却那么大失所望。

现在是下午六点半，而天在四点四十五时已近黑透了。
我坐在误入的教室里，实在是不想回家，只好硬着头皮听台上和蔼敬业的老教授讲不知道是数学还是物理题。教室里暖气熏然，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坐我旁边的黑哥们匆匆跑出去接电话，开门时带起的风让我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柏林的深秋甚至初冬，来的是如此猝不及防。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没有下雨没有刮风，气温骤然从头些天的十多度跌至冰点。现在即使有太阳，也能看到呼吸出的阵阵白气，更何况自从降温后，阳光也一直有些半死不活。

就着大果仅有的电量我写下这些文字，在那间不属于我的教室发呆了很久很久，直至把自己彻底变得透明。直到现在我还依稀记得那天的天气，漆黑的天幕下弥漫的是淡淡的雾气，于是学校附近不停旋转着的Bayer和Mecedes居然也有了高斯模糊的效果。通往裤裆大街那条路上已经挂满了彩灯，虽然在雾气的笼罩下影影绰绰。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Nebelung. 古德语里的十一月，亦有雾月的含义。德国人说这是一年中最悲伤的月份，因为秋日已经走到尽头，残酷无情的寒冬女神即将君临大地，而十一月便是她忠诚的信使。去年我对这句话的体会仅仅是单纯的伤春悲秋，或是强加于身的去国怀乡。而今年，毕竟也在这个渐渐熟悉起来的城市经历了她的第二个秋天，有了更多的归属感和亲切感，倒也渐渐咂摸出Nebelung雾气背后的那份悲伤。

是啊，对比可谓如此之强。去年的秋天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秋高气爽，于是不管是Unter den Linden大街上的菩提还是Tiergarten森林里的林木，青黄或明黄的树叶在蓝天和阳光下显得无比纯粹明净，是那样一种单纯而鲜明的色彩。然而今年的秋天来得更早，我只不过比去年晚了三天到达柏林，迎接我的却是满目萧索与苍黄。一场场的秋雨把黄叶浸染的无精打采甚至飘零而落，即便难得晴好，枝头上也不复往年的繁茂与耀目。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来到这里后才喜欢的秋天，淅淅沥沥的秋雨中，周围的林木枝干渐渐光秃至空无。

我真是喜欢这里的秋天。或许是纬度原因，在武汉你永远无法体会到如此风情而缓慢的颜色变化。我甚至觉得秋天的色彩比春天更为多样鲜明——毕竟这里的春天来得相当晚，有的也仅仅是绿色的渐变；而秋天则不同，从浅红到深红，从青黄到明黄，从碧绿到藤黄，从深红到枯红……这些颜色每天变化一点点，让你能察觉出来差别又不显得突兀。阳光下和风雨中又是别样的风情，倘若碰上霜降，染着层淡淡白霜的草木又是另一种风情。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说的大抵就是这般景象？

只是挟裹着北极冷空气而来的十一月让温暖明澈的十月彻底变成了一个适合在壁炉边怀想的梦。似乎从来不曾停歇的雨，似乎从来不曾停止弥漫的雾气，似乎从来阴霾冰冷的天气。眼见着那些鲜明的色彩被黯淡被剥离，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们日趋萧索。很快，S Bahn附近的林木只剩下光秃的枝桠。很快，后院的草地上铺满了层层叠叠枯黄落下的树叶。很快，那一切美好的、温暖的、洋溢着舒缓如同圆舞曲一般的秋天变成了褪色的照片，圆舞曲也变成了德国哥特式特有的嘶吼与苍凉。我不会忘记前两天突然发现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中现出身形时的欣喜，那种欣喜，连梅雨季节的武汉也不曾让我体会。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国家的人，为何那般执着地爱着太阳。

随着地球一步步转向远日点，这里的黑夜也在无限地拉长。直到九点天才有些亮透的感觉，而阴霾的日子里，下午四点天就已经差不多黑透。然而我觉得这里的黑夜似乎长的恰到好处：若进了极圈，德国人大概也会和北欧人一样被极昼极夜折磨的先疯一批再自杀一批；若到了回归线上，又没有那么多黑夜供他们细细思考。也难怪这里是一个盛产思想家的国度，也难怪这个国家从古及今都被浪漫主义渗透。

所以雾月真是一个神奇的月份。它一朝之间可以把十月所有的美丽推向巅峰，一夕之间亦可以将这些温暖全部翻手覆灭。只要有太阳探出云层，你便会觉得平日里无精打采的树木突然有了蓬勃的气息，哪怕是被秋雨打的颜色落尽的树叶，透着阳光也可以那般干净美好。然而这样的奢侈毕竟不多，而你的耐心和期待便在日复一日的阴雨中消磨。等到雾月终于大发慈悲许下一个安好的天晴，那些曾让你惊叹让你流连的美景早已消失不见。目力可及之处仅剩下萧瑟、萧索、萧疏还有萧条。

他们也是深深明白着这点。月盈则冲华不再繁，本就是这世间最大的寂寥。

而如今，这个最悲伤的月份，终于走到了尽头。

从今往后，这个国家要开始蛰伏，一边讲述着属于冬天的童话，一边陷入四个月甚至五个月长的，漫漫严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