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风·击鼓番外——《烟散高唐》

咳咳,本来是给小菁的生日贺文,可惜她的生日无奈跟512大地震撞车….那天实在是没有胆量放一篇生日贺文(虽然是虐的= =)于是拖啊拖啊今天才终于让它得以重见天日。

另外说明一下:楚语遥这个人是我从未完成的长篇《燕歌行》里借出来的,倒霉孩子被我虐的惨兮兮…其实她智商情商没这么低不过情节需要嘛嘿嘿(楚语遥举刀向我砍来中)。颦烟则是《邶风·击鼓》姊妹篇《红颜》里的主人公(也就是某菁),其实姑娘我在那片文里客串的是文皇帝家的花匠秋蓬…….but她那篇文成坑将近一年了…..无奈之下把语遥借了过来,成就了这篇番外。

而这番外的初稿字数直逼正文。。。最后某只挥泪斩马谡砍到6000…….我果然该好好学习下怎么写小说了囧

—————————————————————————- 

我叫楚语遥,或者说,是一缕寄托在楚语遥体内来自千年后的幽魂。在这个身体大约五岁的时候,我从她体内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已是一片漫天大火。火光中,一个年轻人伸出手来,嘴角扯出生硬的温度。眼前最后的景象是他身后的大旗,猎猎地在风与火中招展,上面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曹”字。

醒来后才知道,是当年为祖父服孝随军的曹丕救了我。猝不及防间掉进了这个千年前的时空,巨大的落差感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即使家乡重建,我仍然是举目无亲流离失所。在迷茫中,救起我的男人再次握住了我的手。

他说,语遥,你既然你不愿意回去,那么,就拿起刀剑战斗,证明你有留在我身边的资格。

就这样,我成为了他的贴身侍卫。那是超乎想象的艰难和痛苦,可是我咬着牙忍了下来。这个天生有着王者之气的男子,有着让人臣服于他之下的力量。我想要追随他,想要保护他,想要和他一起战斗。随侍在这个男人身边,然后有一天为他而死,这一生,便也这么过去了吧。

然而命运的轨迹总会恶作剧般发生偏差。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建安九年九月,那个弥漫着淡淡薄雾有着微凉晨风的初秋。我敬若神明的主君牵起一双曼妙的柔荑。清明的眼神望着我,随之而来的是一如既往的淡淡声线,语遥,从今天起,你将成为甄夫人的侍卫。

张口欲辩,却从那漫不经心的语气间听出了斩钉截铁和安定的信任。纵使千般不情愿,我仍然上前一步,单膝点地道,侍卫楚语遥,见过甄夫人。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音。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看到眼前清扬婉兮的女子脸上冰凉的倔强。我的主君终是长叹一声,挥手让我起来后转身离去。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愤怒涌上了我的心头。从未见过那个注定只能仰视的男子对一个女人这般低头,事实上对甄夫人印象改观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最开始的偏见,那么黄初二年六月赐死的惨剧,会不会不会发生。

颦烟死前嘲讽的话语仍犹在耳。她说,巫蛊的确是我埋下,可是我的命横竖是郭妃的,我也只替她卖命!楚语遥,你对甄妃若有对皇上半分上心,她断不至于处于今天的境地!

颦烟,颦烟……

夜色朦胧,弥漫的薄雾间似是出现了一个纤巧的身影,依稀能分辨出纤巧又灵动的眉目。她笑着跑向我,声音和春天的花香一起在空气中飘散回荡。

语遥语遥,快走,我又找到了一个偷看世子的好地方!

轻轻伸出手去,不出意外握住了一片虚无。

颦烟已经死了。那个聪慧,孤单却倔强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颦烟的样子。随军开拔,对路边的流民不经意一瞥,却发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那清秀的眉目像极了前世一位好友的模样。似是轮回一般,我走过去,轻轻牵起她的手。恍然间如同时光倒流,我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这样私自救助流民自然犯了军中戒律,幸而一向对什么都淡淡的甄夫人把我和颦烟一起保了下来。我看到了子桓眼中的不赞成,却在甄夫人一再的坚持中一点一点化为无奈的纵容。

他最近似乎很容易让步,而我也忽然惊觉自己在心里对他的称谓已经在不自觉间变成了子桓。只是,他终究是命中注定不会属于我的男子,而我能待在他身边的唯一办法,便是这不情愿的女扮男装以及这么长时间的从军生涯。这算是所谓的咫尺天涯吗,苦笑地抬头,却看到一边的颦烟一脸惊叹和迷离的目光。

那晚,听完我的故事后,颦烟坚定地跟我说,语遥,我想像你一样,这样做曹公子的侍卫,算不算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可是我现在已经是甄夫人的侍卫了。子桓,五官中郎将,那个伟岸的男子早已走的很远,而发誓要追随他的我仍然停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孤傲的背影变得越来越高不可攀。

而颦烟体弱,亦是过了练武的年龄。甄夫人安排她做了府中的一名侍女,留在邺城后方。时值建安十年春正月,曹操带兵转战乌丸,命子桓留守邺城。同月,甄夫人有了她和子桓的第一个孩子。子桓留在府里的日子忽然变得很多,而那也成为我和颦烟两个人最快乐的日子。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快乐地交换信息,今天在哪里哪里偷看到了子桓,甄夫人和他之间关系一天一天好转,子桓笑起来真好看云云。像极了前世女孩子聚在一起间闲谈的八卦,而我自然也以为,颦烟是我在这个时空最好最好的朋友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设防,是不是意味着败局早已是命中注定。

战乱的年代总是好景不长,很快我们便随着曹军一次次转战。只是颦烟不得不留在邺城。我一直记得出征那天她哭红的双眼,可即将重返战场的欣喜让我忽略了颦烟的感受。那时的我,心里满满想的都是如何在战场上随子桓一起战斗。只有在战场上,我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也只有在战场上,我才能找到我在这个乱世存在的唯一理由:追随着这个给予我前进方向的男子,并保护他直到最后。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第一次是我救了颦烟,可是,我也同样一次次选择离开,把她一个人孤单地留在身后。丞相府里她一直没有别的朋友,而我总是把子桓的事情置于最至高无上地位,无形中甚至甄夫人都被我冷落,更何况是颦烟呢?说是朋友,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我们在一起聊的最多的永远是子桓,或是我自己的自说自话。颦烟总是安静地笑着听着,似是从来没有过不耐。可是我终究是错过了真正成为朋友的时机,谁又能想得到呢,当年无心的抱怨,竟然成为日后那一步步精彩算计的注脚。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军回府后再也看不到颦烟高兴地迎接我们的身影;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个人在府中游荡,却看到颦烟和另外一个女子在一起的情形。好像是府中新来的侍女吧?有些失落的同时,却也为颦烟感到高兴。她终究是慢慢融入这个偌大的相府,有了新的朋友和自己的生活。

心里也曾有过忽略颦烟的愧疚,然而那时时间已经走到建安十五年,曹子建在一夜间忽然声名鹊起。子桓也愈发忙碌起来,每天路过书房都能够看到他疲惫地趴在桌上的身影。那段时间颦烟跟我又重新亲近起来,一时间我们仿佛又回到那段在邺城一起八卦的日子。我依旧像以前那样跟她说着自己的烦恼,她也依旧像以前一样笑着倾听。可是这回我真的错了,我还是那年的我,而颦烟早已不是那年的颦烟。而当我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时,一切,似乎已经是无法挽回了。

府中渐渐开始出现甄夫人和曹植的风言风语,子桓对待甄夫人的态度也是愈发的疏离。一切的转折点发生在建安十八年,子桓迎娶郭氏。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郭氏就是一直和颦烟走的极近的女子。婚礼上我看到了她飞扬的笑脸,缱绻的眉眼流露着不同于甄夫人的娇媚风情。

也同样是在那天,一个我似乎从来不认识的颦烟走到我面前,笑着说,语遥,从今以后,我们各事其主。

我茫然,我们的主子,不一直都是子桓吗?

她嫣然一笑,眼里流露的是明明白白的轻蔑。楚语遥,她说,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终有一天你会追悔莫及。

其实那时我已经明白了什么,却逃避似的不愿深想。直到那日,房里的侍女跑来说午饭后一直未曾见到甄夫人,找至花园时却看到了她萧瑟的身影,和满园春色反差的那般无助。

我踟蹰了下,还是走上前去。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终是转过身来,漂亮的眼睛里带着迷茫和不安。语遥,你说,放任子桓和子建互相算计,这样……真的好吗?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兄弟阋墙,就像袁谭和袁尚一样吗?

夫人,语遥不懂什么深明大义,只知道在其位谋其政。夫人,身为二公子最亲近的人,您更应该在这种时候支持他,而不是横加阻拦。

可是……女子眼睛里的迷茫散开的更大了,像是一片茫茫的雾气。作为曹家长媳,我应该以大局为重不是吗?子桓不是不爱这个弟弟,他们这样走下去,必将有无法挽回的一天……

夫人,恕语遥僭越,这是二公子和四公子必须背负的命运。而我们能做的,只是站在二公子这边,助他一臂之力——

语遥!怎,怎么连你也……你们,竟都没有把礼数和大局放在眼里吗……

我安静地跪下,语遥失礼,请夫人恕罪。

膝盖点地的同时,忽然感到一阵虚脱。燥热的空气似是凝结了一般,唯有蝉鸣单调而枯燥地拉着长音。甄夫人衣袂的阴影良久后终于轻轻颤动。语遥,她说,听起来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你起来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诺。夫人,若有难处,请务必直言。语遥自当为夫人所用,万死不辞。

我想我终于是下定决心了,离开那个只需讲究身法和兵法的战场,走进没有硝烟却步步惊心的宫斗。只是甄夫人似乎并未做好这个准备,这个自小被各种礼数束缚住的大家闺秀,忘记了乱世里一切条框都是洗牌重来。某些时候看着她仍然犹疑的脸,心里忍不住大叹气的同时,会微微地羡慕着颦烟。自己本就是千年后的幽魂,亦是最烦古代女子的各种作茧自缚。很多时候看着甄夫人疲惫地维持着一个大家族媳妇应有的形象,除了叹息和悲哀竟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她把自己压抑的太深太深,小心翼翼进退有度,讨得了这个家所有人的欢心,却惟独少了子桓。

而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缓慢而坚定的疏离,看着子桓和郭嬛间越来越多不用明言的默契。事实上就是那种看着历史的洪流不受任何阻挡决然的滚滚前进,自己却只得旁观的无力感。后悔在前世没有读过三国,唯一知道的只是子桓最终会取得太子之争的胜利,最后站在天下最高的那个地方。很多次的欲言又止,不是不曾把这个命中注定的结局用委婉的方式告诉甄夫人,而她最终的让步只是,我相信夫君。然后再不肯有任何进一步的表示。

长叹一声。他们的命运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在离开最完美最契合的那个点后,无法后退无法阻止地,各奔天涯。

延康元年子桓践祚之时,我没有到场,只是站在洛阳北宫一个不起眼的高台上,怔怔地看着落下的夕阳。我的主君终是实现了他的梦想,从今以后,他再不用辗转于战场,心里竟平白生出了一种空虚。再也没有任何的理由陪同他一起战于沙场,而这些年我对甄夫人,终究不算尽心尽力的。那么,这里于我,是不是完全没有了意义。忽然间许久不曾重温的孤独感用上心头,哭出声来的同时,我承认我想家了,真的想家了。

一个身影蓦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熟悉的香气。抬头,泪眼间看到了颦烟眉目依旧的脸。她轻轻地说,语遥别哭,一切,远没有结束。

颦烟,你说,我们还是朋友吗?

她笑了,眼波流转,像极了当年那个全无心机的小女孩。自然,语遥,纵使各事其主,我们还是朋友。

那天我也许太过疲惫,对这些话没有深究。现在想想,这是多么明显的暗示和警告。可叹我天真地以为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被无尽的孤独感和漂浮感折磨着,臆想着和前世一样的友谊似乎成了最后的依靠。那才是真正的自欺欺人吧,刻意让自己忘记身处一千八百年前的大魏皇宫,刻意忘记自己的身份地位,妄想着做回前世那个自己。不断忽略着颦烟频繁来九龙殿背后的深意。

那只是好朋友之间的互访,我告诉自己。然后,那个巨大的错误,就此开始万劫不复。

我永远不会忘记黄初二年六月丁卯,花园中颦烟沾着泥土的裙裾匆匆掠过的身影。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宛如梦境一般,子桓拂袖而去,而郭妃和侍从以一种胜券在握的姿态赶到时,看到的是甄夫人略带余温的尸体。

以糠塞口,被发覆面。那个倾国倾城的温婉女子,至此化为一缕香魂,万劫不复。

走出九龙殿后的子桓,在凌云台上召见了我。他眼里有我从未见识过的戾气,失望,和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下,属于一个帝王的气势那般强大地压了下来。而我也是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

他说,语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心思吗。

他说,语遥,枉我如此信任你,把最珍贵的后方交给你保护。

他说,语遥,你让我,完全失望。

那身沉沉的黑色已经杳不可及,而我恍惚缥缈地立在凌云台上,终于明白自己的执拗和偏执一直蒙蔽着我的双眼,于是,把他的信任,完全辜负。不论以什么样的身份,我还是完全失去了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事到如今,留在洛阳已经完全没有意义。子桓一道口谕把我遣去邺城,这样也好,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洛阳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

然而临行前我还是去看了颦烟,那时她已经入狱,罪名是擅行巫蛊之乱。我听闻她曾在御花园扯着子桓的衣袖为郭嬛求情,甚至以一己之身承担下来了如此大的灾祸。狱中相见,我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满身血痕,被发垢面的女子,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颦烟吗?心思复杂地看着,直到她抬起头来毫不示弱地冲我妖媚一笑。

她说,楚语遥,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颦烟,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狠毒,楚语遥,你便以为你就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吗?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更不需要你的施舍!

我叹气,颦烟,我只是想要一个理由。

颦烟轻蔑地看着我,楚语遥,我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放过你。我早就提醒过你,我们各事其主。可是你还那样毫无心机地任由我接近任由我布完这样一局。楚语遥,或许我应该感谢你。甄妃之死,无论如何都有你的一份功劳。

可是颦烟,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

楚语遥!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你这个不清醒的脑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把我当朋友!

不是的——

颦烟凄然一笑。楚语遥,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对自己定位,我只知道从一开始,你救的那个人就不是我。你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在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而你也从来不问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自作主张地把我定义成你想让我成为的那个人。你的喋喋不休,你的所谓关心,我知道都不是针对我。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很讨厌你。你什么都不会,全无心机,却在皇上身边占着那么重要的地位,他甚至把甄妃托付给你。只有像你这样不知轻重的人才会自怨自艾,你从不知皇上给予你多大的信任,活该你现在被赶出洛阳!

颦烟,别说了……

别说了?哈哈,我就要说,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是不?楚语遥,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心塌地为郭妃卖命?她是真的理解我关心我,在你盲目追随皇帝时,我们两个地位低下的侍女在一起相依为命,一起平等地说着自己的梦想。楚语遥,我厌恶透了你那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优越感,你以为你是谁?从未见过你这样不像奴才的奴才,幸亏皇上把你派给了甄妃,若你一直留在他身边,说不定他早就朝不保夕!

颦烟!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

哼,事到如今横竖一死,我还怕个什么?楚语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是一直说皇上和甄妃伉俪情深吗?什么时候在心里把他们两个划分的那样清楚?你可以对皇上肝脑涂地,却不能把这种忠心放在甄妃身上?那么多次,有时候好笑到我都想忍不住提醒你,可是你依旧一门心思往陷阱里钻,拦都拦不住……楚语遥,你真是可怜,碌碌了这么些年,最后,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最后我无言地退了出去,颦烟那有些疯狂的笑声仍犹在耳。是的,她说的都对。从一开始。我的自以为是,我的自私自利,害了她们全部。那个清扬婉兮的女子,曾那么毫无保留地信任和纵容;那个倔强而骄傲的女孩,曾经多么的欣喜和难过。

及至到达邺城,于人群中不经意看到甄夫人那张熟悉的脸,我才惊觉子桓把我遣来的深意。是给我赎罪的机会,还是重新的信任,我已经不想分辨。既然是我应该背负的命运,那么就这样一直下去吧,即使我早已失去了出现在甄夫人面前的资格。

亦在邺城的城郊给颦烟立了一座衣冠冢。

忽然间彻底明白,从我从楚语遥身上苏醒的那刻开始,这个时空原本契合的齿轮就开始发生了偏差。甄夫人,颦烟,这些本应有自己轨迹的温婉女子,因为如齿轮间的小石子一般的我不合时宜的介入,把她们的命运最终导向了未知的方向。

本应是自在的流水和浮云,最终却水涸湘江,烟散高唐。

 

 

Today on history:

  1. 2008:  我的大学记·地震记(2)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