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记·背影

 

写给妈妈:

我不是个善于直白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有很多话我不喜欢也不会说出来,但这不代表我不在意不上心,我会做给你看。Let my actions speak for me,你看,Tassadar都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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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出国时父母一直把我送至机场。那时还带着点做作的心性头也不回地走进边检,仿佛是必须以这样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姿态去证明自己的成长以及面对未知未来的勇气。

假期回国时本想买法航的直飞,却因价格太高选择了荷航。回程时间非常不凑巧卡在了正午,找来找去并没有万无一失武汉飞往北京的航班。而提前抵京还要额外宿一宿,恰逢十一长假宾馆不是价高就是没有空房。因而最终方案是坐Z12次日清晨到达帝都,然后直接在南广场坐机场大巴奔赴首都机场。

临走前本想忽悠母亲送我至北京,毕竟又是一年多不能见面,而这是第一次一个人前往陌生的城市与陌生的国家。然而转念一想,犯不着因为这个让母亲去麻烦北京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亲戚,而这一来一回也着实折腾。母亲的年龄毕竟也大了,虽然身体依旧康健,却也不如当年了。

Z12的发车时间是晚上九点,在七点左右我和母亲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离开了氤氲着馥郁桂花香的武大校园。比起白日夜间的交通自是通畅不少,上车后母亲一如既往地跟司机师傅唠嗑。我心里总是暗自鄙夷这种行为,因为从来不知道和司机师傅有什么好聊的,在我看来那些都是没营养到了极致的话题。于是戴上耳机听歌,看着窗外飞驰的景物。下次再见到这般热闹的黑夜至少也得一年以后了。

到了车站,凭借母亲的白金卡我可以在ICBC的VIP室候车。然而那里一直是一人一票一证制,再说我总觉得自己这个年纪已经能很好地料理自己,因而之前母亲总是只送我到这里为止。但这一次母亲的态度很坚决,她固执地想送我上火车。武汉现在已经完全停售站台票,于是我靠着柱子看行李,母亲拿着火车票去楼上办理通行手续。

眼见着母亲转身,我正想叮嘱她没必要着急离开车还早着呢,她却已经风风火火地跑走了。母亲的个子本身不高,随着年纪变大又略显佝偻。她走路的方式有点类似于外祖父,有点外八又从来不肯承认,速度略微快一点就有些一摇一摆。这好像是第一次,我认认真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在车站黯淡的灯光下很快融入来来往往的人流,然后无从寻觅。

忽然间想起大学时和母亲在汉口逛街,回程时母亲让我上车找座位。众所周知中山公园那站人潮汹涌,挤公交绝对是一种全方位的考验。我上车时老弱病残专用座还空着,然而那种座位我一向是不去凑热闹的。只是这略一迟疑的功夫前排几个零散的座位全部有主。母亲埋怨我的无动于衷,我说我年纪轻轻干嘛要去抢这种特殊座位。然后母亲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惭愧至今。她说,你妈现在也是老人了。

你妈现在也是老人了。我是有多久没有仔细端详过母亲。大约是周围同学父母都是正当不惑之年,我早已忘记母亲很晚才生下我的事实。我从来觉得她应该还是很年轻很有精神气,可是一晃我却这么大了。

好在那天我们也没站几站就等到了座位,只是那句话一直印在了我的心里。在那之后母亲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我总是恶声恶气制止她给任何人让座,她总是辩解说也没几站啊别人更需要啊。可是母亲,就算你现在可以横渡长江可以纵横劈叉,你现在也是老人了。

有时候我真的不能理解母亲那种永远蓬勃着的心性,她就是那句广告词“六十岁的人三十岁的心脏”活生生的写照。我一直吐槽自己在德国放假的日子堪比离退休生活,一周去超市买一次菜,然后宅在家里看书上网,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什么大活人,想来等我退休时日子也大抵如是。然而母亲的退休生活是如此的多姿多彩,每天早上去游泳,一三五晚上学跳舞四六晚上学唱歌星期二下午上老年大学,三不知的要么跟狐朋狗党要么跟父亲一起跑去拍照,回家后在电脑上一张一张甄选修缮。外出旅游时她的兴致总是比我还高,很多我懒于行走的地方她总是跃跃欲试。就连照相时她也比我更有活力。我大概就是那么几个僵着的POSE与表情,而母亲总是能很开心地玩出各种花样。一度我是非常鄙视她这种行为,直到去年在新疆禾木的草原上……呃,偶尔放浪形骸之外确实痛快。

而她对于生活的态度也像极了外祖父,乐观到近似乎天真。这种心态不能说是不好,事实上它绝对是长寿的充分必要条件之一。只是碰上我这个苦大仇深的现实的理想主义者,这种性格就幼稚的有些刺眼起来,大约是一方面鄙视着一方面偷偷羡慕着一方面自己根本永远无法做到所以嫉妒恨……………………吧。有时候碰上不如意的或是成功概率很低的事情,我闷闷不乐地琢磨着所有最坏的可能和应对方式,而母亲总是说着“万一…………”,请自由地在省略号范围内填写各种想当然的完全没有任何可行性与可能性的乐观理由。我总是不耐烦地敷衍过去,心情很糟时还会吼回去。现在想来,我都明白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想不到,她只是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抚安慰我,只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我没有看到。

在我发呆的期间母亲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隔着老远就跟我挥手。她失望地表示车站不予办理通行证,事实上我也并未抱太大的希望。毕竟现在车票上身份证信息明明白白,总不能睁眼说瞎话把我的年龄变成84岁。于是我说自己走就自己走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也没必要担心。这时候母亲的盲目乐观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她固执地试图说服VIP室的工作人员让她进去送送我,尽管翻来覆去只有几条在规定面前太过苍白的理由。我扯住她,轻松地说算了你回去吧,都已经这么晚了,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但是母亲还是有些不想放弃。我只好抱住她说了点告别时的专用语,然后半推半强迫把她送到了门口。她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很不情愿地交待我了一些例行公事比如到了留言打电话云云,我一一应允。她这才出门。我把行李放在安检机器上,回头看时又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并不高的个子,略微有些摇晃的身躯,很快混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消失不见。我让自己陷入柔软的沙发中,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鉴于手机里插的已经是德国的号码,我们说好到了首都机场QQ联系。然而那里的WIFI像是故意与我过不去,我用光了一个身份证能拿到的所有账号却永远提示我密码错误。好在遇到一个算是同行的东北汉子,他大方地出借了手机,让我们几个拿着外国号码的人得以给家里报个平安。当对象是我时母亲的电话就像是永远挂不掉,就算说了再见她也总是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或是一句叮嘱接着另一句叮嘱。由于是别人的电话实在不好意思一句一句应答,我匆匆敷衍说到德国再联系后挂掉了电话。

到达柏林已是晚上十点,而最终折腾回家几乎接近转钟。由于家里暂时没有通网只能靠手机联系外界,打开QQ准备挨个报平安时看到了母亲的留言。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很遗憾没有送你上车。”

那一瞬间我想起临走前的那通电话,母亲说很后悔没再坚持一下并且一晚上没睡好。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她不甚甘愿的背影,有着并不高的个子以及略微摇晃的身躯……

这时我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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